【策瑜新春48h】肆意
1.24日「02:00」
没啥特殊的 古代 双向暗恋
大约1.1w
仓促产物 食用愉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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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.4.25解除屏蔽,小修了一点
(壹)
锣鼓喧天。
街上人挤人,个个踮着脚摇摇晃晃地伸长了脖子向外瞅,却是相互挡着,看不真切。喜庆唢呐声高亢地仿佛要扬到天上去,车马摆成长长的队伍,领头一枣红神骏,上坐一青年。
人群为其让开一条过道,官家老爷于路旁马车上扔出自家闺秀所绣香囊,尽数扑簌簌地落于青年身上,引起道旁百姓高声起哄,人声、马蹄踏踏声,混杂于一处。
孙策正值休沐,在府中睡得头疼。外面嘈杂声惊了他,他从床上下来,问守在门外的小厮道:“今天有什么喜事?”
“回少爷的话,”小厮道,“今天是状元游街的日子。”
状元游街……旗鼓开道,万民空巷。当是件顶大的热闹,怨不得外头如此吵闹。孙策揉揉胀痛的头,又问:“你可知今年的状元是谁?”
他这几天刚刚彻夜未眠地处理了一件很麻烦的事务,因而总欠精神,在朝上站着也能睡着。等下了朝便去寻着兴霸他们几个玩去,倒真忘了今年的科举刚过。
小厮点头,“好像叫……周瑜?据说是本朝最大富商周异的儿子呢!”
“周瑜?”
二字于心口淌过,如天边一线闪电划过,孙策心中惊起万千波澜,激荡中带着苦涩与极喜。
竟是回来了。
他转身回房,连丫鬟侍婢也不叫,迅速更衣,待扣上腰带,便一晃儿地出了房门,小厮在他身后喊道:“少爷,您上哪去?厨房已备好饭了,不用点吗?”
孙策挥挥手,头也不回,他说:“去见故人。”
他旋风一般出了府门,外头嘈杂声大了起来。
说来也奇,方才听着,只觉心烦意乱,可如今再听,却是愈听愈觉热闹喜庆,满心期盼激动。
临近了,道边闹哄哄的人头攒动,乐声奏响,一人高头大马,脊背挺得笔直。乌纱帽下如瀑长发飘飘,孙策紧张看着,几乎不能呼吸。
公瑾?他在心里悄悄问,一时间有些不敢上前。而那人似有所感,倏然侧了脸。
长眉斜入鬓,鼻高挺,目光柔和清淡。
孙策站在街角,遥遥向那人望去。他近乎贪婪地勾勒那人如画眉眼,心头喜不自胜,几乎要仰天大笑。而他最后只微微动了动唇角,露出一点浅浅温柔。
经年不见,故人未变。
(贰)
兴霸楼内灯火辉煌,纵使已近亥时,食客亦是满满当当。此处不仅饭菜远近闻名,布置风雅,最为引人瞩目的是穿插在食客中来来回回布菜端茶的姑娘们。不论是厨娘,婢女,还是跑堂人,无一不是绝色美人。
孙策缓步踱进楼内,便有一少女凑了上来。少女水眸轻敛,吐气如兰,水蓝裙摆飘荡隐约似有香气,引起数名男子回顾。
她道:“伯符哥哥!兴霸大哥早就等着哥哥你来了。”
孙策道:“小桥……我今天不是来找他的。你看到我弟弟了么?”
孙权这个兔崽子,下午就不见了,他还当是其出去哪里野了,结果都到了这个点儿了,也没回来。他一开始以为孙权是去找了陆逊,可他去了陆逊家里,却被告知孙权根本没来过。
他思来想去,也只可能是在这里又找去找甘宁鬼混了。
好的不学,倒跟个锦帆贼在一处混悠,成什么体统?
尽管锦帆贼已经从良了,该行做了生意,可…
孙策环顾一圈酒楼里无处不见的美女,无奈叹了口气。
也不是什么正经人。
“权弟在楼里呆了一下午了。”小桥会意,示意孙策跟着她来,“子敬哥也在…除此之外,还有一个从没见过的人。”
“没见过的人?”孙策奇道,孙权会跟不认识的人待半天?
“长得很是俊俏…”
小桥突然脸微红了起来,她脚下步子突然快了些,“也不知权弟怎就与他一见如故了,想也是个顶好的人罢。
这是有情况啊。
孙策调侃道:“这是什么人物,竟让向来眼光毒辣的小桥妹妹也芳心暗许?”
小桥一张脸瞬间红成了桃子,她嗫嚅着,不吭声了。
孙策笑起来,脑中突然灵光一现,长得俊俏,孙权如此信赖喜欢,甚至子敬也参与进来,小桥还没有见过的人……除了刚来长安的周瑜,还能有谁?!
他突然就笑不出来,脸都僵住了。他看看小桥,还想再问,小桥便道:“到了。”
还未进门,便听到一声爽朗的大笑。
“格老子滴,公瑾你可真似太有意思了,兴霸我真是相见恨晚!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甘宁?孙策还没来得及愕然,便又听见一和风细雨的嗓音响起,清朗且柔和,如涓涓流水淌过:“贤弟也是一个爽朗人,公瑾……今天很高兴。”
一如他朝思暮想,无数夜晚于耳旁回响的那个嗓音,却更柔润,更清雅。
孙策当下再也甭不住,心噗通直要跳到嗓子眼,他直接将门一把踹开,门内笑声还未来的及停止,仿佛仍缭绕在房间内。
房内四人齐齐看向门外。
最靠近门的是个面上有一道浅浅疤痕的少年,正豪放不羁地一脚蹬着桌,他旁边便是一袭白衣的周瑜。正对着门的位子上坐着孙权,孙权右手边鲁肃正举着酒杯要喝。
孙策用了很大力气才站住不动,又用了半天功夫才挤出一个笑容,他道:“孙权。”
孙权原本笑得开怀,听到孙策叫他登时萎顿了下去,他蔫蔫地喊了声:“哥。”
“呦。”甘宁嘘了声,“策哥来了。”
周瑜猛地站了起来,房内灯光斜斜笼在他头上,造出半面阴影。而那一双凤眼仍是那么亮,那么温暖,一如从前的那个小小少年。
那么多年的朝思暮想,那么多年的魂牵梦萦——
都化作包间幽微的光亮,汇聚于长身玉立,连脸都有些苍白的人儿身上。
孙策维持着喉咙不颤抖,慢慢将脸转向周瑜。他上前,走到周瑜身边,做出惊讶的表情,然后用力拍了拍周瑜的肩膀,手顺势搭在上面。
他说:“回来了?”
“嗯。”周瑜点头,看了看搭在肩膀上的孙策的手,唇角勾了起来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
(叁)
“公瑾。”
夜色深沉且浓郁,周瑜与孙策和衣睡于一张床上。依稀能听到外间小厮平和的呼吸声。
周瑜初到长安,还未置办房子。若是未遇到孙策,他本来是要住旅店的,而孙策家里其他空置的房子也堆满杂物,夜色那么深,也不方便再叫人起来拾掇。
孙策翻了个身,转去看身侧周瑜。那人背对着他,在深重黑夜中,能看清一丝轮廓。
太瘦了,他想。从幼时周瑜就很瘦,又瘦又白,小小的一团。一别这么些年,他还是这么瘦。
“嗯?”周瑜应了声。
“……”孙策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他是为什么要叫这一声呢?是因为阔别这么久之后,又能同榻而眠,心内欢喜,情不自禁吗?或是看着朝思暮想的人,想亲近他爱惜他,触碰他了解他,想问一问他这些年过的可算安好?
“你这些年……”孙策支起胳膊,下意识想去摸摸周瑜,却又收回了手,“家中骤逢变故,过的苦吗?”
周瑜转过身,注视孙策。孙策可以看到他的眼睛,明明周围是没有光的,可他一双盈满笑意的眼睛中,却莹莹地仿佛盛满细碎光辉。
好像注视什么心念许久之物,终于得见后,自心底流出来的强烈欢喜。
他道:“家父去世那会儿,的确是悲痛欲绝的。可是,周家上下一家老小全需要我来打理,哪有心思来伤心呢?”
周瑜这些年的确是过的很苦的。他家世代行商,家里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孩子在念书上颇有些天赋,便被一家人都寄予厚望。京畿里生意不好做,他便随父去了边境与他国人做生意。三年前,他原本是要进京贡试,恰逢父亲去世,便留在边境丁忧三年。
他本可众星拱月般风风光光在最好的年华为万人楷模,也许那时人们提起周瑜二字,便都会赞一句“少年天才”,事实是他在边境朔风凛冽之地守着一茅庐,一坟冢,和一个烂摊子般的周家。
这些年周瑜从未断过与孙策的书信往来,孙策对他所经之事也略有了解。可是终归人不在身旁,不知其具体经过,不知人之疾苦病冷,不知人之所为,不知人之所思,不知道的有太多。
他与周瑜分开了七年。七年,是一道纹痕深刻的鸿沟,他们彼此竭力地想透过这鸿沟看到对方,却发现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。
孙策几乎有些后悔之前所言,他这是明知故问,怎么可能会不苦?
他突然不敢说话,懊恼地垂了眼。室内一片寂静,又只闻外间小厮均匀的呼吸声,与屋外隐隐的虫鸣。
半晌,周瑜突然笑了:“怎么了?你我怎的生疏起来了?”
“……”孙策没说话,只是踟蹰着,缓缓抬起手来,握住周瑜露在被外的手,收紧。
那手有些泛凉,指骨突出,手指一根根纤细修长。周瑜的手不易察觉地往外抽了抽,想是有些吃惊。
这回不生疏了吧?孙策想。
两人又是好一阵没说话,良久,久到孙策都想睡去时,忽闻周瑜道:“…伯符,”
他声音倏然变得很轻柔,如暖阳拂过孙策心头,“我听子敬他们说…”
“你这些年,一直在等我回来。是吗?”
孙策的心开始咚咚地鼓动起来,他有些庆幸此刻夜太深,他脸上再细微的变化周瑜也不会看清。
他是一直在等,哪怕他们不过是总角稚子之时的友情,可是那时光太美,早已在他心口扎了根,于是世上一切胭脂红粉,都入不了眼了。
“是。”他道,“你一去多年,我很想你。”
你想我吗?他想要这么问,可终是不敢。
他十分忐忑地等着周瑜答复。却听见耳边“希希索索”声响起,周瑜爬起来,在愈加浓郁的夜色里,静静地看向孙策。那一刻孙策感觉他好像要说什么,但他终究没说。他过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我不会再离开了。”
孙策感觉他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。
“睡吧。”孙策勾了唇角,心内一瞬间氤氲开无限春光。“时候不早了。”
周瑜闻言躺下,两人不再说话。孙策闭上眼睛。
惟手还紧紧牵着,仿佛两人从未分开过。
(肆)
小孙策百无聊赖地搬着个小板凳,坐在墙下数蚂蚁。
日头正好,晒得他身上暖融融的,他几乎无聊地要睡着了,小木棍在地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洞。半睡半醒间,他正要与周公相会,忽然听到隐约的念书声。
诘屈聱牙的文句让他几乎一下就想起了书院噩梦一般的先生。不同的是,先生念书的声音很是苍老,可这个读书声却稚嫩的很,努力想要念得抑扬顿挫,却更显青涩。
小孙策好奇地爬上墙,想要看看对面究竟是谁在念书,才刚探出头,就听下方传出一声小小的“啊”。
他低头,却见一个粉嫩嫩的小少年抬头,瞪大了眼睛看着他。那少年也不过八九岁,一张脸却生的极好,如皎皎明月般白皙纯洁,眸光清亮,唇红齿白。
正是少年时的周瑜。
…
小周瑜正捧着本书读着,突然余光瞥见不远处墙上探出一个脑袋,当即吓了一跳。
小孙策被这眉清目秀的小少年的美貌晃得呆了,半晌他才惊醒,忙竖起食指抵在唇边。
小周瑜惊魂未定地看着他,小孙策又挤眉弄眼地逗他,小周瑜意识到他没有什么企图,才安下心来。
大抵是刚才他叫的那一声惊了仆人,一人远远唤道:“小少爷?”然后是枝叶被踩断的喀嚓声,那仆人向这里走来了。
小孙策当机立断,从墙头跳了下去。
孙策猛地醒了过来。
身上有些沉重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他睁开眼,窗外已然大亮,周瑜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,搂着他的腰,睡得香甜。
“…”孙策一时间不敢动了,周瑜的唇柔软温热,紧贴着他的脸,对方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上的触觉鲜明,孙策一瞬间身子便僵硬了起来。
他转去看周瑜的脸。
昔日的小美人长大了,一张脸却是秀气的很。那睫羽一根一根纤长,柔顺地服帖着。他的脸很白皙,颊因为熟睡而显出些红润。
我可以亲他吗?孙策脑海徒然冒出这么个念头,紧接着便如野草般疯涨了起来,再也消不掉,不到片刻便占据他整个头脑。
孙策喉咙干涩起来,他微微弓起身,手指不自主地蜷缩,他渴望了七年的人儿此刻就躺在他面前,全无防备,甚至是一副信任至极的模样。
如果亲了…他也不会知道吧?孙策紧盯着周瑜的唇,那唇随呼吸微微翕张,唇纹深刻而好看。他突然就沉溺在这形状姣好的唇中,再也不想想其他事。
他下一秒几乎就要吻上去了,然而周瑜突然翻了个身,松开他的腰,面朝床顶,又沉沉睡去。
孙策仿佛倏然间被惊醒,他懊恼地抽了口气,指甲狠狠掐进掌心。
他张开手,看看自己手心掐狠了留下的红痕,闭上眼。
(伍)
“麻烦你了。”
周瑜看看正蹲在地上给他收拾东西的孙策,眼底流露出些许歉意。孙策哼哧哼哧帮他把几间常用的屋子打扫出来,又指挥着佣人将各种家具摆放齐整。
一上午,这个人就帮着他收拾些家用器具,整个过程热情高涨,仿佛要住进这房子的人不是周瑜,而是他自己一般。
孙策将最后几本书整齐地码进书架,抹了把灰头土脸的脑袋,转身冲周瑜笑道:“不麻烦,好久没见了,甫一相聚,总想给你做点什么。况且…兄弟嘛,谈什么客气不客气的?”
他脸上本就蹭了一团灰,手上也不甚干净,这么一抹,更是在脸上抹出一道长长的指印。可他这么笑起来,脸上平添几丝阳光,加之他本身长相便俊逸,落在周瑜眼中便平白更显英俊了。
他不过廿一年岁,正是少年风流之时,于朝中不过任职三载,却已官拜兵部郎中。配上这样一副好皮囊,在外面都是掷果盈车的人物。此刻却甘心任劳任怨地给他做这些脏活…
周瑜低低笑了一声,眉眼荡开无尽春意,如三月暖阳下倏然伸展开的新蕾,所焕发出的生机与融融暖意。
孙策呆住了,却听周瑜说:“你就待着吧。”
“辛苦了一上午,手上都是灰,全抹脸上了。”周瑜给孙策搬了个椅子,按着他坐下,“你且先坐着。我去打盆水来,你好好洗洗。”
说着便笑意盈盈地出去了。留孙策一人在屋里坐着。
他瞅瞅手上的灰,有些懊恼地在裤子上抹了抹。
这么一低头,他便看到一本遗忘在地上的灰扑扑的书。孙策原本并不怎么在意,只是将其捡起,准备放回书柜里。
他将刚码好的书往里塞了塞,好腾出空来把这本书放进去。
倏然一缕布条从书中飘了出来,落在了地上。孙策眼角瞥见,忙俯身去捡。那布条的年代似乎已十分久远,早已看不出其原本颜色,倒是在书中压得十分平整。
孙策伸出手指将其翻转过来。却见布条上有一排细细密密的针脚,所绣确是一个“策”字。
他看清那字,手指颤抖了一下,心脏鼓鼓跳了起来。
他将布条展平,指尖细细拂过早已在岁月中淡褪了色泽的布料,脑海中第一次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——
他是不是,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?
光阴在一岁一岁的荣枯中流淌,如孙家房门前随风摇曳零星落了满径的白色荼蘼。
小孙策牵着小周瑜的手,在铺满细碎花瓣的小径上走着,鞋跟踏碎花瓣发出细小的沙沙声。
小孙策晃了晃小周瑜的手,小心问:“带你去我家。别生气了?”
小周瑜别着头,别别扭扭地被他牵着走。不满十岁的孩子,颊畔却少肉,不像别家孩子那般肉嘟嘟的,反倒瘦小得很,像姑娘一般。
他瘪了嘴,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小孙策停下来,凑近小周瑜,却见孩童紧咬着殷红的唇,半晌才小声道:“……父亲说,媳妇都是叫女子的。”
“我又不是女孩子……你却在外面那样叫我…”
荼蘼花随风飘扬,纯白花瓣在空中划过一道一道的倩影。幽香弥散开来,小孙策有些醉了,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唇,只想上前轻啃一口。
他环过小周瑜的脖子,有些神魂颠倒,迷糊中道:“你长得那么好看,还说不是女孩子?”
小周瑜闻言眼里顷刻便沁了泪水,他扭头一挣,脱开小孙策的臂弯,软软糯糯道:“我才不是女孩子!”
他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喘息,眼角含泪,更惹人怜爱。
大抵因为生来长相秀美的缘故,许多近身照顾他的人都会感慨:这怕不是个女娃吧。去了书院也多有同龄人讥笑他长得像个小老婆。因而小周瑜打心底地反感别人说他像女子。
见小周瑜生气了,小孙策突然有些后悔。他忙上去讨好地擒了小周瑜的手,安抚道:“不是不是!阿瑜不是女孩子!我说错了,我是女孩子!”
他小心翼翼道:“我……我给你当媳妇好不好?”
风一霎时吹了起来,卷起万千花瓣纷纷扬扬地飞落。小周瑜眼角犹自带泪,他看着小孙策。小小孩童眸光坚定,似有亮光,倒映着他的脸与身后的漫天飞花。
很久之后,他才很轻很轻地点了头。
“恩。”
“嘿嘿。”小孙策一瞬间乐开了花。他从身侧刀鞘中抽出匕首,对准袖子哧啦一下划下一截布条。
“父亲说成亲需得下聘。”
“这布条上绣有我的名字,喏。”
他将那截布条递给小周瑜,又随手从身侧一丛一丛的荼蘼花中折下一枝花,插在周瑜耳侧,眉眼弯起,“我暂时没什么好东西,便先抵押着。”
“这花好看,衬你。”
“待我长大,便许你一世安好。”
孙策翻开那本灰扑扑的书,漫无目的地寻找。却在某一页中突然发现一枝早已被压平干枯的荼蘼。
它平整地仿佛从一张纸上裁剪下来的,当初的芬芳也早已在岁月中消弥,可它仍保留地那么完好,纯白花瓣半点也不褪色。
如同许多年前他内心怦然而起的心动,经年而过,从不减少半分。
(陆)
“什么!哥哥你竟然早就心有所属了?!”
孙权大惊失色,要送进嘴中的栗子也掉到了桌上。他维持着一手探入口中一手撑桌的动作好久,陆逊帮他把栗子捡起,又给他塞回嘴里,然后按着他道:“坐下吧你。”
他嚼吧了两下栗子,愤愤道:“究竟是哪个狐媚子勾引了我哥这么多年,我竟然都全无所察!”
“哥,”愤愤不平完,孙权又好奇道:“到底是谁啊?”
孙策抿了口酒液,冷冷地看着孙权。这小崽子非得跟过来,跟来就跟来吧,还非得拉着陆逊一块,美曰其名“好东西要一起分享,好哥哥的糗事要与逊弟一同分享。”结果到头来又属他反映最大。
“权弟嘞好歹也是策哥的弟弟得所,怎么这都看不出来撒?”
甘宁把玩着手中的酒杯,闻言一笑。他一把揽过凌统,亲昵地用颊贴着凌统的颊,凌统冷着脸,却没有躲开。
“当然是你啷个好义兄周瑜喽~”甘宁得意地眨眨眼,他一高兴便不再用蜀地方言,改用长安官话道:“那天策哥来抓奸……不是,是接你。看到公瑾兄的那一刻眼都直了,之后全程眼睛都紧紧贴在公瑾兄身上,怎么拽都拽不下来…就像我看到公绩一样~”
说完他又眨眨眼看着凌统,凌统听到最后一句,冷哼了一声:“放屁。你对哪个女人不这样?”
“哎呀啷些个女娃子我不是都休了撒?”凌统扭头想要挣开甘宁,却被甘宁死死把住胳膊,甘宁眼神忽然变得不再轻浮,眉间一点浅色疤痕却衬得他更为英俊。他语气正经起来:“我现在身边就你一个人,真的。”
凌统沉默起来。
孙策捂住眼睛,只觉得要瞎了,他糟心地不再去看甘宁和凌统,留他们俩人在一边卿卿我我。
而一旁孙权却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,整个人都萎顿了。
“我义兄和我兄长竟然…?我义兄抢走了我兄长…?我义兄竟然是个狐媚子?我义兄和我兄长这么多年我竟然都不知道?我义兄…”
他趴在桌上喃喃自语,眼中隐有泪光闪现。旁边陆逊用看小可怜的目光看着他。孙策觉得此事确实对他打击很大,伸出手来,刚想安慰下他——
清朗嗓音传来:“抱歉抱歉,伯符,我俩来晚了。你父亲那有点事情,我们商议着便耽搁了些时间。”
包厢门被打开,吕蒙和鲁肃并肩走了进来。俩人俱一袭白衣飘飘,少年风流。孙权看到俩人,一下仿佛看到了主心骨一般,直奔过去,边奔边哭道:“子敬哥!子明哥!我义兄和兄长早就私授终生了!他们不要我了!可怜我还有个五岁的妹妹,从此我们就成了兄不疼兄嫂也不疼的小可怜了呜呜呜呜…”
“不哭不哭…”鲁肃拍拍孙权的头,吕子明从袖中抽出布帕递给孙权。
“等等。”鲁子敬突然反应过来,“你说什么?你义兄和……你兄长!!?”
他目光惊愕地转向孙策,孙策和他对视了一瞬,骤然暴起,酒杯哗啦碎在地上。
他道:“老子就不能喜欢个人吗!怎么一个个的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嘤嘤嘤!都给我正经点!早知道就不叫你们来出谋划策了!就知道看我的乐子!草!”
…
“所以…”鲁子敬给自己斟了杯茶,道: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孙权攥着吕蒙的布帕,坐得稍稍远离了些孙策。陆逊夹在两人中间,笑得僵硬。甘宁刚把凌统哄好,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,两人手牵着。
孙策环视周围这一圈牛鬼蛇神,惟吕蒙和鲁肃还算正常,不由有些叹气。可这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,不然他还能找谁呢?
“其实二权说的不差……我的确喜欢他义兄。”孙策斟酌着,盯着面前清澈的酒液,说了这么一句。
孙权当即眼睛亮了,张嘴又想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,孙策眼快,立即道:“嘘,二权你先别说话,听我说完。”
孙权只得委委屈屈地合上了嘴。孙策又继续道:“这大概是很久以前就有的感情了,我至今不知缘何而起。他走的这些年我也一直挺想他的,虽然经常有书信来往,可确实不如亲眼相见来得安心。”
“我想见他想得几乎都成魇了。那段时间阖上眼就是他。站在铺满荼蘼花的小径上,对我说着他要走了。”
孙策眸底倒映着酒杯中涟滟的光亮,却出奇的有些感伤。鲁肃轻轻地啊了一声,道:“所以那段时间你一直……”
“对。”孙策笑了笑,“其实他刚走的那段时间我没怎么难过,因为我以为我们很快就会再见。他的确许的我说没几年就会回来,结果他这一去就是七年。”
那时候周瑜已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,再不复孩童时期的幼齿,眉目间蜷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,斯文尔雅,一袭白衣纤尘不染,立于小径尽头,对他笑着说:“我就要离开了。你知道的,皇上放开了对西域的贸易,父亲要去做那丝路的第一批开辟者…”
他很轻很轻的顿了一下。目光转过路旁开得如火如荼的荼蘼,似是怀念。他说:“四年…我会来长安科举,你等我吗?”
孙策不记得当时他说了什么了,只记得庭前荼蘼花开了又败,岁岁不息。而当四年过去,贡院里攒动的人头中,他激动而焦急地寻找,却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脸畔。
只有在后来的一纸飞书中,在那越来越俊逸的一手小楷中,探寻一点故人的音讯。
“后来他回来了。”孙策嘴角含了笑,房内一片寂静,众人都沉浸在他的回忆中。“状元游街,多么大的派头啊。我在街上看见他的那一刻,便止不住想翻身过去找他,让他看到我,看到还有一个人这么渴望遇见他,还有这么一个人…一直在等他。可是我知道这不行,所以我走了。”
“所以就有了那天晚上是吗?”孙权忍不住插了句嘴,他眼中泪光闪闪,时不时抽一抽鼻子。他攥着陆逊的袖子,全然忘了刚刚才被他亲爱的哥哥料理了一顿,道:“哥哥,想不到你这么纯情……太感人了呜呜呜…我支持你和哥嫂!请随便地抛弃我吧!为了你们的爱情我做一些小小的牺牲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!”
陆逊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,闭上了眼睛。孙策自动无视孙权的话,他怀疑孙权最近吃错了药,原本聪颖的弟弟如今怎么变得和个傻子似的?
他继续道:“他毕竟初来京城,我便让他住了几天我家。后来他说他置办了一处房子,我便去他家帮他把房子给拾掇出来,又修缮了几番。”
“在他的一本书里。”孙策手微微颤抖起来,众人便知重头戏来了,一个个挺直了身子。孙策道:“我看到他小心地珍藏着我俩竹马时期我送给他的……咳,定情信物。当然,是单方面的。不过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吕蒙问,拍了拍孙策肩膀,表示安慰。
孙策摇摇头,“不是你想的那样。当时我给他那个信物的时候,说的很…暧昧……所以他现在还留着,是不是、对我……有点意思??”
他终于说完了。
其实说了这么多,他想问的,也就这一句话而已。
包厢门又被打开,众人齐齐向门外看去。却见张昭赔笑着踱进来,道:“那个……对不住,我可能来得太晚了些…你们说完啦?什么有点意思?”
孙策:……
(柒)
这天是大年三十。
京畿里毕竟比地方热闹地多,朝廷又刚给底下一众官员放了假,因而京城里的早集是人满为患。不过卯时一刻,大街上便有人起来清扫门户,呼朋唤友地赶早集去制备年货与写楹联所用的红色宣纸。
红色鞭炮在街边噼里啪啦地放起来,扬起一阵耀眼的火花与灰烟。小孩子穿得鼓鼓囊囊地,脸蛋儿红扑扑地在旁看着,拍手叫好。
羁旅的游人已归家,大红灯笼直绵延至天子脚下,随风轻轻摆动,桃符门神冷冷注视门前来往行人,货郎推着堆得满当当的货架,仍在做着今年的最后一笔生意。
一派生气与活力。
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,是旧景与新气的交接,也是生活的结束与新的开始。
“哥你就放心去吧。”孙权站在门口挥挥小手,“爹去参加宫里的年会,娘那边我搞定。”
孙策摸摸他的头,孙尚香从孙权身后探出头来,肉嘟嘟的脸蛋仰起来,奶声奶气地问:“哥哥,你去哪里呀?”
“哥哥去追你哥嫂。”孙策蹲下,从兜里摸出些糖来,递给孙尚香。小尚香当即笑起来,伸出肥嘟嘟的小胖手去接,“你在家里和二权哥哥玩,别到处乱跑知道吗?”
“恩!”小尚香开心应下,剥开一块糖放进嘴里。孙策站起身来,看着小女孩开心的笑颜,突然便散了神。
他喃喃道,“如若他同意了……兴许你就可以见到你哥嫂了。”
“那,”小尚香闻言,问:“哥嫂长得漂亮吗?”
“当然!”孙权急哄哄答道,“哥嫂他长得可好看了!”
“当然。”孙策颔首,小尚香看到,她那向来一派桀骜的哥哥,眉眼舒展开来,从中竟散出一股婷婷袅袅的温柔来。
“你哥嫂在你哥眼里,比月宫嫦娥自有一番清冷,比沉鱼西施更有一番柔情。”
…
月上西楼。
周瑜被孙策捏着腕子,白色衣袍在夜风吹拂下飘飞,孙策斜斜一瞥,便皱了眉。“大冷天的,你怎的也不多穿些。”
他们头上一排排灯笼或显出暖红光团,或发出橘黄光晕,极目望去,眼前一条街直到最尽头俱是光亮,它们投下光晕来,纵然是极冷极黑的夜,也给人柔和的暖意。
行人零零散散,这么晚了,大多都在家中陪伴家人。
周瑜唇冻得有些发青,他笑了笑,道:“急着出来见你,便没再加件衣服。先不说这个,今年宫里的年会,你不去吗?”
“不去。我托子布帮我请了个假。”孙策看着周瑜,“你都不去,我还是不去,刚好可以陪陪你。”
周瑜听到“子布”两个字,神情倏然便有些颓唐。他眼睛垂了下来,轻轻嗯了一声。
孙策想了想,突然探手贴了贴他的脸,周瑜睫毛一颤,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要出其不意地对他动手动脚。比如突然帮他撩撩头发啊之类的,只要他表现出些不自然,就证明有戏。”
甘宁戏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,那锦帆贼半躺在柔软的椅座里,一双狐眼笑眯眯地看向凌统,“当年小弟我就是这么把公绩追到手的。”
“你的脸太凉了。”孙策收回手,“大年夜里,店都关门了…”
他转而用手握住周瑜的手,指腹间肌肤触手冰凉却也柔软。“我陪你回趟家,你穿件衣服再出来。”
周瑜侧目看了看被孙策紧紧捏在手心的手。彼时长安男风盛行,因此他俩这番拉扯也并不为怪。
指尖传来的温暖丝丝缕缕,他勾了勾唇角。
“好。”
“倘若他的确心悦你。也不要太心急,可以带他到处逛逛。咱这处是长安,自然比边境处过年花样多,公瑾兄在边境呆了这许多年,也该看看咱们京畿是如何热闹。”
…
孙策站在糖人摊前,问摊前老汉道:“会画真人吗?”
周瑜扫过摊前犹自反射着光的晶莹剔透的糖人,有些是动物,有些是神话传说中的神仙妖魔,无一不栩栩如生,精巧细腻。
老汉抬起头,见到孙策笑起来,“您是要画谁?”
“这位。”孙策晃晃周瑜的手,老汉沿着两人交握的手向周瑜看去,待看到周瑜的脸后,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几分,“好来。”
他手法熟练地从旁边的小火炉上撒了一把糖,浇上些许水。糖在水中很快化开,于炉中小火炖熬,老汉又在面前干净的青石板上刷上一层油。
糖水很快熬好,他将糖水用小勺起出,仔细端详了一阵周瑜,便开始埋头画起来。
细细的金黄的糖线从小勺中落下,他边画边问:“你们两个是彼此相悦呀?一起出来过年?”
“啊…”周瑜红了脸,他眉眼翻起,下意识看了一眼孙策。却不见孙策应答。
老汉半天没得到回答,再看两人,一个眉眼含笑,一个两颊绯红。
当即福至心灵,他乐呵呵道:“你们感情真好。”
“想我老汉孑然一身,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…”他啧啧了两声,金线断开。他用小铲刀将其铲起,粘上竹签,晾了一会,待其凝结后,递给周瑜。
“喏,拿好。”老汉笑得眼都眯缝了起来,那糖人衣袍飘飘,容貌俊美,了了几笔,却像了个十成十。
“你们我就不收钱了,过年嘛,都是图个乐子。祝你们玩好,白首一世,像这糖人一样,甜蜜而幸福。”
周瑜看着那糖人,眼神清澈。他突然感到眸底有些东西要涌出,他道:“谢谢这位大哥。”
…
“公瑾,看这个,喜欢吗?”
“公瑾,这戏曲你定没听过,今年刚出的,在京里可火啦!”
“公瑾,嗷呜!看我学的像不像?”
“公瑾!这个你有兴趣吗?咱们玩玩吧?”
“公瑾…”
“公瑾!”
最终,孙策带他来到郊外的一处空地上。
此刻夜已经很深了,周围是斑驳的树影。月色柔淡,因是寒冬,不闻虫鸣,只有风动树叶的沙沙声,静谧而安宁。
“所以,”周瑜笑意盈盈,之前孙策带他几乎玩遍了整个京城,每一次都是惊喜,每一次都让他期待。“这次是什么?”
他隐有些期待,只觉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。
孙策转头看向他,笑着,拇指竖于唇角,嘘了一声。
他道:“你先闭眼。”
周瑜双眼被他一只手掌覆盖,温热的掌心从眉头一直触到鼻尖,他痒得不由自主闭上眼睛。孙策含笑的声音传来,“一会我说睁眼,你便睁。”
“好。”
周瑜勾起唇,他听到孙策在旁边希希索索地,不知在做些什么。眼前虽是一片黑暗,他却并不觉得阴冷,因为只要听到那人在他身边,便从心底生出些许期盼与希翼。
他七年来,在那极北之地,于无尽风雪和不灭的寒风中,仍牵引着他的,便是与这人的那一句承诺。
“好了。”
孙策又轻轻地勾拉住他的手指,周瑜睁开眼,却听一声长啸。
一道极绚丽的火光拖着长尾自平地冲上天空,仿佛北极之星,在空中猛然炸开。
无数火花于空中聚散,组成相拥的两人。一人眉眼桀骜,一人眉目俊秀。
是他和孙策。
周遭景色都被这绚烂的烟花点亮,周瑜瞳孔深处倒映着空中两人相拥的彩像,他突然感觉手被紧紧握了一下。他转头去看孙策,却见那人忽然凑近,眉目专注地盯着他。
他瞳中倒映着孙策俊逸容颜与其身后的漫天烟花,孙策只觉胸膛一阵阵涌动,最终忍不住,吻了下去。
“!”唇间柔软触感让周瑜猝不及防,他睁大眼睛,半晌,一滴泪从他眼眶中滑了出来。
他终于……肯表明心意了。
周瑜想。他等了那么久,甚至以为这人已经忘了当初的承诺。
原来,并没有。
孙策手忙脚乱地放开周瑜,他看着周瑜脸侧的泪痕,慌道:“怎么哭了?是我的错……对不起对不起,我不该强迫你…”
他松开周瑜的手,摸了摸身上,想找纸巾为其拭泪,下一秒,却被那人轻轻抱住。
却见周瑜笑中带泪。他凤眼微挑,眼角微红,勾起一片涟滟媚色。他道:“我是高兴的。”
他额头抵在孙策额头上,一双眼专注又温柔,他说:“我等你很久了。”
“从十几年前,你将那枝花别入我鬓角开始。”
烟花仍在绚烂地绽放,孙策屏住呼吸,却听周瑜说:
“我终于等到你了。”
很多人说他肆意狂妄,小小年纪身居高位,不过尸位素餐。
他的确十分不羁,对人对事从不小心奉迎。可如今对上那个小小状元周瑜,却浑似个愣头小子。
也许他们的缘分,从孙策翻过那小小院墙开始,便注定缠绵。
他们彼此相互等待,却谁都不敢肆意妄为。
除夕的小小夜晚,是他们等待的终结,却是另一番喜庆的开始。
-END-
结局仓促哈哈哈哈
最后一天赶出来的 还望诸君莫嫌弃
除夕快乐啊各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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